大将军府门前一夜熙攘，直至后半夜方才算是人渐散去。
次日一早，顾大将军过世一事，便传遍了整个云州。
是时，满城白幡，落泪嚎啕着不知凡几。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伤兵营，卢圣手却是正在查验伤兵身上那浸润过疫毒与金汁儿的伤口。
拆去包扎固定的白麻布与白布中裹挟着的药粉，隐约可见内里透着粉色的狰狞长疤。
自肩颈往下，斜至腰间，直至如今哪怕已有愈合之兆，那伤口边缘尤未消去的红肿则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卢圣手拍了拍这人肩膀，安抚叮嘱两句，而后带着人将整个营帐中的伤兵都检查过一遍后，方才净了手出来，准备朝着下一处营帐而去。
然而老人家能这般泰然处事，他手下的那些个徒子徒孙却不然，待离开了营帐，一时间凑在一处说起什么来，不时还有几句争执传来：“这不可能，伤兵营里的……”
“昨日也不曾传了师父往大将军府去……”
卢圣手重重咳了两声，抬眼看向他们，眉眼微动：“你们把这当做是什么地方，什么话都敢说？”
一旁年岁尚幼，打眼望去不过十有一二、头上还扎着总角的少年人挠了挠头：“叔祖爷爷，这怎么想都想不通啊，先前叔祖爷爷为顾大将军诊脉的脉案孙儿也看过，断不至于如今这般……满城挂白。”
卢圣手抬了抬眼，对上这年纪最小，却又最有天赋的侄孙儿，淡声道：“不可能？怎么不可能？”
说着，他的目光自身前这些跟着他一道赶赴云州的徒子徒孙身上一一扫过，其中不乏有顾大先生门下弟子，对视间，这些年轻人不自觉头便低了几分。
却听卢圣手道：“今日我便教你们一个规矩，在这儿的，都给我听好了，记清楚了，回去之后，你们的那些个师兄弟们，也都通传到了。”
众人不由面容一肃，纷纷整理仪容而后朝着卢圣手拱手作揖，恭听礼敬。
卢圣手捻了捻山羊胡，沉声道：“日后从医者，出入高官豪门之家，往来行伍江湖之中，只作医者所行，探闻望切，对症下药。旁的事，便该蒙眼堵耳，闭目塞听，直如聋哑眼盲之人，不多看，不多听，不多问，不多……好奇。”
“大智者若愚，既看得破，便该知不能说破；愚笨之人，既看不穿、也猜不透这背后的玄机，那便当真把自个儿当块木头，做个棒槌，也没什么不好，”卢圣手面色微沉，“不造口舌之业，莫说他人是非，谨言慎行，方能于这世间，得一方清净，有一处生路。”
“此乃，医者郎中，活命之要诀。”
“你们，都把这句话给我镌在心头、刻进骨子里！”
一时间，众多学徒似是有所明悟，隐约看清了此间关窍。
更甚者，背后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于是对卢圣手愈发信服，齐齐施礼：“是，学生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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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部族退兵的消息，除了云州，最先接到消息的便是钦州，然而苏慕容却有些看不懂这自云州送来的信报。
“草原部族退兵，理当是喜事……可顾大将军，”苏慕容盯着那张信报，大惑不解，“先前传来消息时还说，顾大将军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如今草原退兵，边关无恙，顾大将军怎么会旧伤复发，重伤不愈……就这么没了？”
方靖坐在下首处，闻言看向苏慕容，手里的杯盏也随之放下，若有所思：“那如今的云州，是谁做主？”
二人对视一眼，手头皆是一顿。
“征北将军初来乍到……云州，他可还有一位兄弟，自幼生长于军中，”他撩了撩眼皮，目光发沉，“在长安，征北将军是毋庸置疑的少将军，但在云州，他那位兄弟怕才是实至名归的少将军。”
前者有圣命在身，后者却是实至名归，顾大将军过世……
“云州军备，无论是交到征北将军手里，还是留在那位少将军手里，无论他二人到底有没有争权之心，都需要各自收拢氅下势力，”方靖看向苏慕容，意有所指，“这或许是云州近二十年多年来，动荡裂隙最大的一次。”
云州地理位置特殊，又是兵屯重地，说话最为管用的不是云州太守，而是顾大将军，而这二十多年来，云州上下也确实被顾振安打理的犹如水桶一般，便是暗影两部在云州发展都受到一定限制——或者说，是压制。
而如今，顾大将军身死，云州时局动荡的同时，又何尝不是苏慕容进一步加深对云州了解、掌控的机会？
须知苏慕容作为三州镇抚，唯有对云州的掌控力最为低下，有些时候莫说是消息迟滞……关于云州上下官员的动向，苏慕容连得都得不到。
而如今，若是能趁此机会，重构云州暗影监察网，她对云、钦、麟三州的掌控，便当真是能将三地整合到一处，成了她与她背后的苏氏最大、也是虽为重要的一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