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璃茉府北郊的军场，原先是鲜卑族牧民放牧的草场，地势平整宽阔、草肥水满，后来收复之后，重新划分地盘，就把这一片连同文千阁划归军场。
军场值哨的小兵很认真，非得看顾图的官令才放行，“周将军真是好大的架子，某如今好歹也是君主亲派的赫凉督察，都不出来迎接一下，真是太目中无人了！”季妙言官腔劲儿足，顾图赶紧打圆场。
“嗨，书史大人有所不知，周将军向来就是不拘小节之人，就是刺史来，他也这样，肖校尉他们呀是被安排满了训练，不出来相迎很正常。”
顾图倒是熟门熟路，带着季妙言往训练场边过，确实是杀声震天，几个百夫长模样的已经汗衫浸湿，应该是练了有一阵子了。
七拐八绕的到了周戬办公的地方，季妙言抬头打量，其实就是三顶简易的行军帐篷，顾图在中间的帐篷外报了一声，里面似有似无传出声，顾图拉开帐门，示意季妙言进去。
季妙言方才还不觉得，这下子真要进去了，竟有些踌躇，自流放当日在京都见过之后，将近四年没见过了。
这个自己少女时期满心欢喜的人，这个罔顾是非黑白陷害忠良的人，这个用冰冷不屑的眼眸看到过最邋遢卑微的自己的人，如今要再见到这个人，季妙言没来由的慌乱。
顾图又喊了一声，季妙言回过神，没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
深吸一口气，朝着帐子里去。
帐里陈设简单，应该是做来会客用的，两边各摆着几张椅凳，中间是一桌案几，着黑色行军服的周戬正在写着什么。
季妙言走到离案几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直到对面那人把手里的紫毫笔搁下，缓缓抬头，两个人的眼神终究撞到一起。
这是时隔多年之后的又一次直视，眼前之人依然是那般，眉峰挺拔，下面一成不变的清冷的眸子，只有脸盘似乎更加清瘦了些，显得下颌如刀刻一般锋利。
所谓薄情寡义的模样，大抵如此罢。
季妙言刻意将下巴斜上抬起，俯视着那个端坐在书几前的人，脸上写满了疏离。
她喉咙不自主地咽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微微有些抖。
对面那人不疾不徐，终于直起身，绕过桌案，上前半步，拱手作礼“许久不见，季书史。”
季妙言轻吐出一口气，这才收回下巴，拱手向对面那人还礼“别来无恙啊，周将军。”
顾图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豁然开朗，“原来你俩认识啊！”
场面随即尴尬起来，没人回应，正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就这么站着，没再出声。
顾图左瞟瞟右瞅瞅，“啊哈，哈，既然都是旧相识，那不如坐下说吧，”顾图用手示意旁边的椅凳。
“这年初时候学馆走水，周将军跳入火场救人，结果自己伤了腿，适才看到的荣光牌匾，其中一块就是这么来的…”
季妙言歪歪头，“这么说来，周将军得以名利双收，火场里都能活着出来，那火，该不会是您自己放的吧！”
“哈哈，这，这怎么可能，那火是…”顾图被季妙言说的话搞得一愣一愣的，季妙言平日待人客气有礼，怎么今日说话全是刺呢，两人是有深仇大恨还是怎么的呢。
话没说完，被周戬打断，“清流，你带着顾从事去草场边转转，”这么说着，季妙言才发现案几后方一直站着一个人，个头不算高、穿着灰白行军服，用木制面具遮挡着大半张脸，只露出嘴巴和下巴，“我和季书史单独说几句话。”
那个叫清流的男子应了一声，走过来，伸手比了一个请，顾图有点不放心，又交代几句说，有什么事好好讲，别伤了和气。
季妙言朝站在自己后面的青禾示意，让青禾跟着出去，青禾有些犹豫，季妙言说，“没事，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青禾才跟着退出帐篷。
军帐里只剩下周戬和季妙言，两个人还是那么站着。
又是短暂的沉默。
“怎么，怕我当众揭露周将军图利负义的真面目，让人人敬重的周将军跌落神坛？”季妙言望着眼前这个人，竟在他清冷的眸子里看见一个自己，季妙言不自觉压低眼皮，不敢看这个人。
沉默片刻，才听得那人说，“听顾从事说，书史想借《宜明寻记》？”
周戬竟直接跳过刚才的话题，季妙言的火蹭地就冒上来，眼皮一抬，眼中可见怒火，“周将军，您心虚什么，突然调转话题，扯什么游记呢！”
“我未曾心虚。”这回倒是回应上了。
“那好。那请您告诉我，您为何要构陷我哥哥？”一字一字从口中咬出。
又是无尽的沉默，既然话题已经挑明，小心翼翼掩藏的过往猛然似浪潮般扑向自己。
对面那人没有回应。
“周将军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果真是为了功利就可随意陷害忠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