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五月里，钦州便在收获与忙碌中匆匆而过，而分摊到各县的临时官员也跟着忙碌起来——该到收粮税的时候了。
按大乾例律，粮税乃三十税一，按各州州府开垦田亩以及历年来平均收成进行折合——钦州往年税收多少已经随着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但哪怕旧日税粮册存在，如今也不可能按照昔日那般的税收来算，钦州的人口早就在动乱之中被消磨的七七八八，如今仅剩的人口就算是再怎么拼了命的去开垦荒田，也不可能弥补一州之地数万人口的差距。
是以就按这么个税来收，能收上来多少就是多少。
除去自各个豪族中借调而来的充作吏官使用的年轻人之外，于如今的粮税税收一事上，苏慕容连带着每日操练不休的民兵都给安排了轮值，放他们各自回去帮着夏收。
果不其然，原本算得上顺手的吏官们，便在这时候心里起了猫腻，耍起了手段：多收、少算、以布帛充抵……苏慕容看着由原长安百户孟云递上来的文书，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冷笑。
她这个时候，放那些个操练数个月的民兵回去帮忙夏收，又何尝不是防着他们在税粮上耍手段？
可别忘了，自钦州重新均田以来，宗族尤在，世家却没了多少优势。
他们有钱，能置田产，但置下的田产越多，到了收税之时，所要上缴的税粮、税银也就越多，曾经的世家大族靠着族中官身子弟荫庇，减免赋税之余，还有隐户、隐田所在，多拿多占实属平常……但放在如今的钦州，却是不可能，莫若如今钦州的地开了多少，田亩放在谁的名下都已经被理顺的清清楚楚，便是他们当初在原籍的田产也由着地契交予新的州府衙门而替换成了州城附近的良田，无从隐瞒。
那么剩下的，就只能在税收上动手脚。
——但凡脑子清明些，都该知道今年乃是钦州重建之后第一次交税，她势必要亲自盯着。
但总有那么些人，觉得她不过是当初借着尚未登基的圣上、借着廷尉正方正清、借着忠义侯世子乃至于他们手底下的兵来仗势欺人，如今卫信登基，方正清回返，连带着卫澄手底下那些个亲兵也已经被打散混着剩下的司马营百户分散到了各处，觉得她再无靠山，便开始试探着伸出爪子，蠢蠢欲动。
她身边的人确实都已经派了出去，组建新的班底，但她手里捏着的，却是整个钦州残余的暗影两部以及钦州民心，更有那些个被她放回去帮着夏收的民兵——他们回家帮着夏收，可是带着任务回去的。
瞧瞧，苏慕容指尖在文书上一弹，这鱼，不就钓上来了么？
“程酚，程安，程意，都是姓程，”苏慕容将文书递给宋岱与方靖二人，“程氏最近，动作频频啊。”
宋岱接过那份来自落邑县的文书，草草扫过几眼，眉心便皱了起来：“……大人还是得培养些自己的人手，如今朝廷官位空缺甚大，怕是没有合适的人选送来钦州赴任——太守、刺史、各县县令，这些都得朝廷派官才行，但钦州一地，何止十个县城之数？”
“总不能，一直靠这些吏官来做事，”宋岱叹道，“世家大族，以姓群居，以利相谋，让他们去收这些税粮，无非是耗子守了米粮仓，监守自盗。”
“但如今整个钦州除去原有百姓之外，也不乏有外地百姓迁居而来，这些人中，少有读书人。”方靖说着，面上有些许古怪。
古人一直有一句话，叫故土难离，一个是因为出门要路引，一个是因为丁田与户籍所绑定，人能走，地却不能跑，剩下的，才是月是故乡明……是以各地治下这么多年，一地官员管一地事，然而方正清却不管这些人原有户籍是奴籍又或是罪籍，只要前来官府投奔，有人作保又或是愿意将原籍的亲人一道带来钦州的，便不问过往，尽数划为良籍。
这些人中，不乏有匪盗从良，又或是逃奴逃户，如今安顿下来之后，有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亦有人贼心不改，重操旧业——苏慕容回返长安的这一段时间里，后者的血液，如今怕是还沾在外城街口尚未清洗干净——而此举也不可谓不奏效，随着往来商队、尤其是苏慕容名下嫁妆铺子里的那些个商队往来之间，方正清挥着锄头到处挖墙脚一事已经传的与钦州接壤的数个州县人尽皆知。
更有甚者，有些县衙还下了严令，不再批路引，县中富户、衙役之流，更是加紧排查，若有查出无路引而出走的，便要严惩，甚至一家打入奴籍……然而如此，总有些因为各种原因过活不下去的人连夜出逃，循着荒郊野外少有人烟的小路朝钦州奔走而去。
方正清此举，与挥着锄头挖钦州周边州县官员的政绩，拆人家的墙角又有什么区别？
若非方正清京官的身份，廷尉正的名头，再加上他朝中动乱无暇顾及钦州一地——连官员都已经派不出来了，长安城里的官员倒了一大半，就算是圣上见着了他们上的折子，却也拿钦州没法子，毕竟，钦州的官员，该没的，都没了，还留有命在的，大多却也是些不入品的吏官。
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