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暎睁开眼睛。
屋顶、梁柱，平平无奇。几缕光从窗外飘入，将室内照得温暖又明亮。似乎有鸟鸣声在屋外响着，啾啾唧唧，自有一种雀跃的感觉。是熟悉的卧房，是熟悉的环境，每个清晨，她都是这般醒来，然后……
“城主，可是要梳洗了？”
是女声，是清冷而平淡的女声。不知怎地，令暎猛地一愣，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被子掀了，人也下床跑了两步，而后才忽然想起：哦，应当是她的两位玉傀儡侍从之一——琼杉。
她有些走神，只蹙眉道：“进来吧。”
顿了顿，又道：“今日的公务文书呢？对了，让……”
这时候，琼杉已经推门进来。令暎的话头到了一半就止住了，让，让谁过来呢？她抬眼望望屋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稍一回想，也想不起是有什么人该在却不在。没办法，只好暂且搁下。细长且密的眼睫微垂，遮住令暎眼底的困惑：“无事，先将文书送来吧。”
她的黑发已经相当顺滑，每日却仍要悉心保养。琼杉端来梳篦，以香油润泽，小心翼翼地叫这乌黑的瀑布倾泻、摇晃。梳齿轻轻划过，力度之恰当之精妙，让令暎不由自主地有些松懈。太舒服了，太怠惰了，这样的感觉叫她觉得陌生，但更陌生的却是琼杉轻声道出的话语——
“城主，今日不先与郑公子一同散心了吗？”
令暎又是一愣：“郑公子？”
她识得的、郑姓的人……啊，是郑钧生。似乎也正是在想起这个名字的同时，令暎忽然也记起了许多事情。她的脑中仿佛多了一本书，书页展开，翻动间，行行文字写出一个故事：有妖兽潜入城中，郑钧生也由此与她在花园中相遇，他们相识、相熟、相知，现在，现在是……
令暎扶额。
琼杉正给她编发呢，她一动，登时扯到几根头发，痛。琼杉都给惊得浑身一僵，可令暎此时哪儿还顾得上这种痛，她只觉得怪——太怪了！要说她与郑钧生经历了这么多事，好像确实该有些感情了，然而令暎稍一回想，那些事儿却都很模糊，活像一段不真切的文字似的，非得打起精神细细回忆，这才能寻摸出一点儿零碎的画面。
按理说来，她确实是每日都要同郑钧生一起散步，但，此时的令暎就是不想去。
而且……
她略一思忖，道：“今日便不去了，让他来书房吧。”
晨时人的精神最好，很适合批文书。文书都还没看完呢，如何就能去闲逛了？也不知道她先前是为什么要和郑钧生一块儿出去，真是奇也怪哉。
琼杉既是傀儡亦是部下，当然不会质疑令暎的决定。恰梳洗之事已毕，她一躬身一应声，退下了。
头发被细细编织的感觉，竟也叫令暎觉着有些陌生。她起身，对着镜子瞧了瞧自己：唔，脸好似是没有什么变化的，是她自己的皮囊没错，身上不见有什么伤啊疤啊的，应该也没撞到过脑袋——平心而论，此刻的她甚至比想象中要……
更精致一些。
令暎手下傀儡众多，其中又有两位玉傀儡。一个琼崖寡言冷厉，擅搏杀，一个琼杉温和手巧，擅内务，琼杉编过的发，那自然是很好看的。大部的青丝顺滑而下，小部的则被细细编织、别起，恰到好处地穿插在黑色的瀑流间，似花朵，如青藤。
于是虽仍觉得有些奇怪，令暎却也没将它给拆了。
她垂头思索着，脑子里一时是有些模糊的公务，一时又是和郑钧生那零零碎碎的相处。城主府是令暎住了数年的地方，她自以为自个儿的脚和一砖一石是都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绝对不会错认的关系，一阵神游天外般地走动后，抬手推门——
诶，没推开。
令暎抬眼一看。眼前的不是书房，是摆放傀儡的仓库。她一讶，旋即又释然：是了，上一任城主修的是阵法之道，库房中放着许多重要的材料，反将书房挪去了稍远些的地方。令暎继任之后，因着傀儡术的种种需要，也顺势保留了这样的布局。
她真是走神得厉害了。
重走。这一回，令暎没有走神，好好地顺着小径来到书房。她轻轻扬手，“吱呀”，老木门应声而开，房中的景色便也清晰地展露出来：书架、桌案，正中的墙面上悬着一张巨大的舆图，是丹鸟城的布局与周边的形貌，图纸往下……
怎么还有个人？
令暎困惑，那人听见门响，抬头一看，也是一副挺惊讶的模样：“……城主？”
竟是琼崖。
她绷着脊背坐在桌案前，案上是书山书海，几乎将她半个人都挡了去。再细看，那双玉白的手中各持了一封文书，一封抬着，一封则正往某堆矮矮的书堆上放去——像是在归类。
当下还挺早，日头都没完全爬上来呢。晨露点点、晨风飒飒，正是令暎与郑钧生平日里散步的好时候。琼崖陡然见着令暎，惊讶过后，忽地露出有些了然的神情。她端起那矮矮一摞，主动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