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片湖。
荷花轻曳，空气中飘散着草木的清香，薄雾萦绕在远处的重重山影中。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只听得到露水自叶边跌入泥土的细微声响。
一个少年孤身伫立在岸边的木板之上。
他身着熨烫平整的中学制服，双手插在腿侧的口袋，无声凝视着湖面上斑斓的星光。
冷风忽啸，如同无形的刀刃，擦过少年柔软的发梢，压弯了竹林的腰脊，一寸寸划破浓黑色的沉默。
“起风了，快回屋里去吧。”
沧桑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少年回眸，一位身子佝偻的老人正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朝自己走来。
老人缓行至他身边停下，眼尾的笑纹挤在一起。
她抬起枯木枝般的手臂，上面颤巍巍挂着一件风衣，“泽祈，来，穿上吧。”
少年盯着老人沟壑纵横的面庞，神情淡漠：“不用。”
“穿上吧。”
少年敛下眉目，黯然不言。
“乖，穿上吧。”
面对无动于衷的少年，老人的语气中仍是无尽的慈爱：“来，我们泽祈最乖了，最听奶奶话了，可不能着凉，啊，乖。”
少年唇角终是笑开几分讥诮，转身就要走，老人却抓住他的胳膊，嗓音微颤：“泽祈……”
他回过身，站在低矮瘦小的老人面前，不耐道：“老糊涂，放手。”
“是啊，我老糊涂了，我们泽祈看不起奶奶了，嫌弃奶奶了……”老人喉间哽咽，嘴里念念有词，她慢吞吞地松开哆哆嗦嗦的手指，却骤然发出凄厉的哀嚎：“啊——！泽祈——！”
眨眼之间，老人直直从岸边仰身落进水中。
“砰——！”
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少年扬起的胳膊悬停在半空，他看向在水中艰难扑腾的老人，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湖面。
当他将奄奄一息的老人拖到岸边时，一双小小的粉色运动鞋蓦地闯入视线，抬头望去，原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坏人！不准伤，害奶奶！我现在，就，就去告诉殷阿姨！”
小女孩义愤填膺地指着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说话虽结巴，发出的声音却十分铿锵有力。
少年收回目光，水珠顺着他的黑发不断滴落，那埋在暗色中淡红的唇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好啊，你去吧。”
女孩被他不以为意的模样气红了小脸，立刻就转身朝不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房子跑去。
岂料还未迈出几步，她就被少年拉回过身猛地扑倒在地。
“啊！”
女孩恐惧地失声尖叫，两手陷进湿润冰凉的泥土动弹不得。
她大惊失色地望着少年的面孔——他原本光滑的皮肤上此刻竟长满了黑色的毛发，如血滴般鲜红的双眼透着狠厉，长长的獠牙裸露在外，俨然是可怖的怪兽。
他掐住女孩细小的脖颈，恨声警告：
“如果说错了，就杀了你！”
“嘀嘀嘀——”
搁置在枕边的卡通小闹钟叫了起来。
须臾，一只纤手从纯白蕾丝被中探出，准确地摸到它，关掉铃声，而后紧紧地握着。
原璃掀开长睫，黝黑瞳仁紧紧地盯着头顶的纱帐，额上冷汗涔涔，再无半分睡意。
那片湖，那个老人，那个少年和女孩，已不知第几次跑进了她梦中。
那般清晰的容颜与话语，在夜晚遍遍重复，醒来后，所有的影像竟是模糊得像隔了层蒙着雾的玻璃，看不真切，亦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记得的只是，少年的孤单和悲伤，还有那心碎至极的愤怒。
此刻刚过凌晨五点。
隔着层层叠叠的遮光帘，落地窗外，天地昏沉，大雨倾盆。
“咚咚咚。”
房门忽然被叩响。
原璃回神，想是自己惊扰了住在隔壁房间的林双若——那是父亲特意请来照顾姐姐原月生活起居的阿姨。
这位阿姨一向睡眠浅，曾询问过她半夜是否因做噩梦发出了尖叫声。
原璃向她道歉，林双若倒也说不要紧，只是看她的目光多了些疑虑和探究。
原璃撑着绵软的床垫坐起来，一头乌黑的长发随之垂坠在肩头。
她打开床头的暖色台灯，又抬手拭掉额角的细汗，才规规矩矩地开口：“请进。”
少女特有的甜美嗓音即使夹着些微鼻音也动听至极。
外面的人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三分之一，倾身探出一只脑袋，望着床上的女孩呆滞了几秒，张开唇，含糊不清地唤：“宝……宝……”
是……妈妈。
原璃辨认出来人，顿生内疚，赶忙扯开被子撩起纱帐，顾不得趿拉上棉拖，赤着双足踩在羊绒地毯上小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