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桂面相硬朗，但说起自己的爱女时，眉梢眼角都柔和了些许。
“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的性子，不喜欢的东西，多贵都不要，但只要喜欢的，就是根草也要捧起来当宝贝。”
沈时和并没有出声附和，只是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吴新桂瞥了这个多年不见的外孙一眼，心头五味杂陈。
女肖父，子肖母。毫无疑问，沈时和长得和吴雪明很像，五官端正，眉目如锋，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都有一点隐隐约约的笑涡，如赤子般坦荡天真。
每见沈时和一次，吴新桂就高兴一回，也伤心一回。
吴新桂出生于乱世，又在商海浸淫半生，一辈子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但没有哪一次像女儿的死那样令他痛苦，并且体会到无望的感觉。
在看到女儿遗体的那一瞬间，吴新桂头一次鲜明地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
他深知，自己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这样的运气，再拥有一个像雪明那样的女儿了。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吴雪明留下了一个肖似她的孩子。
只可惜，沈时和很少回老家，与吴家人并不亲近。尤其是过去五年一直在国外漂泊，音讯全无，回来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便得成熟了许多。当然，心思也深了。
吴新桂数次试探过，想知道沈时和有没有接手桥都的意图，但每次都被他轻飘飘地揭过。沈时和暧昧不明的态度，令吴新桂感到棘手，但同时也有几分欣慰。
沈时和无疑比母亲更有城府，这对于一个大型企业的掌舵者而言，是十分必要的。
由于沈时和无意叙旧，于是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公事上。
“时和啊，我听你舅舅说，城东的项目最近进度停滞了，有这么回事吗？”
沈时和放下茶杯，点点头。
“有一部分责权还未和前头的开发商交接清楚，细节还在谈。”
吴新桂的表情变得严肃。“这个项目和你手上那个即将开业的酒店不同。酒店一旦运作起来就可以步入常规化管理，不太需要操心。但城东的项目是你未来起码三年的工作重心，我在董事会面前亲手把这个项目交给你，重要性不用外公多说吧。”
沈时和的表情肃然一变。“我知道。”
“我跳过董事会把这个项目给你，你舅舅有些想法，这很正常。但不要为了别人的几句闲话，就影响了自己的工作态度。”
吴新桂看了沈时和一眼，意有所指道：“尤其是不要搞无故旷工、消极抵抗这一套。”
沈时和一顿。
吴新桂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外公虽然老了，但耳朵还是很灵的。”
沈时和略一思索，大致猜到是他身边有人向吴新桂透露了自己最近有几次提前下班的事情。其实那几次都是为了去看生病的林春水，但吴新桂显然是把这当作了他和吴钩闹矛盾的表现。
沈时和略感无奈，不过也无意解释，只老老实实跟吴新桂认了错，又说：“我对舅舅没有意见。”
说真的，沈时和虽然看不上吴钩的人品，但目前两人在工作上并没有交集，沈时和又不是那种会计较口舌官司的人，压根没有把吴钩放在心上。
吴新桂不置可否，显然是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外孙还没有那么信任，又敲打了一番，多种角度反反复复告诉他“不要感情用事”，这才作罢。
等到吴新桂的成功学课上完，天色已晚。
斜阳晚照，湖心岛的红砖小屋笼上了一层淡金色，在潋滟湖光中如油画般绚丽。
吴新桂觉得自己到底是老了，随便看到点什么，都很容易忆起从前。
“从前你母亲很喜欢这座小岛，放了学总央着我带她来这里玩。我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说是因为站在这里看到的水颜色更清一些。我老了，眼神不好，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时和你看呢，这里的水更清一些吗？”
沈时和一个下午神色都是平平，听到这番话，面上有些动容。
但不等他回答，吴新桂又道：“只可惜，她眼神那么好，看男人的眼光却不行。”
空气安静了半晌，好像在场的人在用同样的沉默表达一种认同。
片刻后，苍老的声音再次开口，还是不疾不徐，只是语气变了。
“你找到他了吗？”
沈时和看着湖水，映着斑斓湖光的眼眸一片深沉。
“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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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吴新桂拧紧了弦，沈时和不得不把城东的项目列到日程表的第一位，暂时将与林春水的后续约会延后。
和沈时和预计的一样，林春水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情绪。即便沈时和没有时间陪她去医院复查，她也大度接受。
沈时和在感到愧疚的同时，也心生窃喜。他知道，林春水对他一直都颇为宽容。